他心想再等三个月，如果成了，再多几年观察这名学生的品行能力。

但早在那一瞬间，他大概就知道这辈子的衣钵会交到谁手上。

不过表面上他依然对丧门与其他门生没有不同，同样吹毛求疵。

年轻最忌气盛，还得好好磨练他才行。

“没事请什么假！”他随手摔下三公分厚的实验报告，看也不看。

丧门满脸歉然：“老师，我要去找一名失踪的女同学。

我朋友谈及她下落，便说要去阴间寻人，她很可能已经死了。”

纵使听闻过学生千奇百怪的请假理由，卢老教授也不禁一怔。

但丧门不会瞎说，他绝对是认真的，这才是令人伤脑筋的地方。

“夏天，这种事应该交由警方处理。”

“我们联络不上她家人，没有立场报案。老师，您放心，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。”

卢教授挪了下老花眼镜，重重抿住不可亲的薄唇。

“你别再参加那个鬼社团了，这世上根本没有鬼。”

“老师，我会尽量不让课外活动影响到学业。”丧门诚心保证。

他离乡背井来念大学，就是为了寻找生命真正的答案，以及逃离棺材铺的家业。

虽然后者在分店开张后已经失败大半。

老教授忍了又忍，还是忍不住多说两句：“上次实验室起火，有助理和警卫，你却头一个冲进去，灭完火还被冤枉成肇事者。做任何事之前，都要先评估风险。”

“因为那时候情况很混乱，新买的ICP在里头，三百万啊，老师。记得老师曾经教导我们，每个珍贵的数据背后都是钱。”丧门常被说理想太崇高，但有时想法又非常实际。

就算是自认从不在乎学生感受的卢教授，也希望丧门稍微为自己申诉一下。

“你不该贸然冲进火场，很危险。”

“我常在火葬场兼差，那一点热度不算什么。不过，造成老师的困扰实在非常抱歉，我今后会加倍注意实验室安全。”

在为人师表这方面，丧门让卢教授感到十分挫败。

当天他没弄清楚事情经过，劈头就把丧门叫来痛骂一顿，丧门都只是弯着颀长的身子道歉。

事后误会解开，这孩子也只想回研究室，继续为论文奋斗。

“你这个性，在社会上不安全。”会被骗，一定会被骗。

“老师是在担心我？”丧门终于明白指导教授绕了一大圈的言外之意。

卢教授偏头咳了声，没再说话。

“老师，我爸妈采取放任教育，很少像老师这样关心我，我好高兴⋯⋯”丧门说得微微哽咽，强忍住眼中的水光，向师长露出坚强又俊美过人的笑颜。

卢教授任教二十余年，头一次对学生，而且还是个男同学，毫无招架之力。

“准假！”

丧门到实验室例行打理一番之后，向学长姐告假。

几个年资较长的研究生，露出慈爱的笑容，直说学弟去吧！

自从丧门进来后，实验室再也没短缺过干净的瓶管，水槽经常是整洁的，不再为谁轮班倒垃圾而争执，教授着实招来了一枚家事小精灵。

“少假了，一定是交女朋友跑去约会。”有个踞在计算机前的白袍男子，出声讥讽，不过没人应和他。

“『太学长』，你就别嫉妒人家了。”那个“太”字是延毕太久的意思。

印证了男子的话，福德穿着灯笼短裤现身，长发在头的两边缠成小包头，脚上套着像是西方妖精穿的那种鞋尖上翘的绿色短靴，中西合并，综观而言只能说不伦不类。

“亲爱的，我来接你啦！”

丧门皱着眉，好几次都叫福德别来实验重地打扰，怕她不慎沾上毒物。

但女友每星期平均都会晃来两次，因为这里是最容易找到她亲亲的地方。

“你为什么不绑马尾？”今天他皱眉的原因还包括发型，没有柔软的发尾可以随手拉着玩，会让他感到焦躁。

“知道了，下次会改进。今天只有包子头，你就将就点吧！”福德笑嘻嘻应道，等丧门挂好实验衣，开心挽着他的手臂离开。

丧门走后，实验室爆出巨响，原来是一名女学生摔破装着酸液的玻璃桶。

“丁子，你还好吧？”

“抱歉，我马上收拾好。”太过分了，枉费她一片真心！

**********

四四四寝，丧门不在，上官榆趁机跷了课，跑回宿舍偷懒玩乐。

他和丧门不一样，念大学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，那些必修科目不讨厌也说不上喜欢，只想打混度日。

他打开计算机，从书架底部抽出光盘片，嘿嘿地搓着手，按下播放键。

上官榆感觉后方压着黑影，转头发现陆祈安同学，吓得大喝一声。

“你怎么会在？”

“在呀！”

每次问陆祈安问题，他总会答出似乎很有哲理的话，又好像什么也没想。

一开始的惊悚过后，上官榆看陆祈安目不转睛地盯着计算机屏幕，好像很好奇，便顺口邀请：“这是卡通，你要看吗？”

陆祈安连忙点头，赤着脚兴冲冲地把椅子搬来，就像个小孩。

上官榆看陆同学真的很感兴趣，于是介绍起自己接触这套动画的缘由；

因为喜欢角色和配乐，特别从海外订购特典BD，怕被丧门碎念才藏着。

他和母亲向来不亲，心目中的妈妈大概就像丧门那样。

他小时候被禁止看电视，但屏幕声光效果就是比书本有趣，所以常偷偷把晚间的卡通录下来，等亦心过来作客再一起看；

却不知道亦心早在家里陪弟妹看过，是因为体贴才坐在他身边为勇者大人喝采。

他后来被勒令不准再和亦家破败户小姐见面，也是偷偷摸摸去找她。

亦心见了他总是哭着赶他走，她好不容易才从家族破产的绝望走出来，不想再怀着任何破镜重圆的希望。

所以他特别喜欢女主角等待男主角拯救的剧情，安慰自己亦心还在等他。

上官榆闪神回来，陆祈安依旧直瞅着屏幕，专心收看中，还跟着女主角一起喊出：“来自银河之力，星光净化！”可见真的很喜欢。

“我和丧门也会一起看卡通，小学的时候。”陆祈安笑着对计算机说道。上官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祈安小弟是在跟他说话。

“真没想到我们的童年也有重迭的部分。”就算整天生活在一块，上官榆却鲜少意识到他和陆祈安是同个星球又同年的年轻人。“那个，我没有别的意思，你和丧门感情真的很好。”

陆祈安笑笑以对，算是默认。

“祈安，你不觉得丧门那样做人很累吗？”上官榆半趴在桌上说。

身边有个模范在，他不但不思进取，有时还会产生抗拒的情绪。

陆祈安眼也不瞬地望向他。上官榆觉得奇怪，才想到对方平时不怎么正眼看人，一双淡色眼珠都藏在刘海底下。

“实不得已，我们之间，必须有一方学着社会化。”

“要是我，才不会做到他那种地步，宁可喊累放弃，就是个废物。”上官榆想到亦心都跟丧门借笔记、并肩靠在一起讨论，就气闷，虽然明知自己这是小人之心。

亦心还说：“你不要误会我和丧门学长，我喜欢的是祈安学长！”世界末日莫过如此。

“丧门也说我是废物呢！”

他竟然被安慰了，可叹亦心偏偏就喜欢这一型的颓废男子。

“那个不算，他这么说就像父母说自己小孩是笨蛋，但最爱的还是笨蛋。”上官榆想起私奔离家的大姐。

姐姐也常嫌弃他脑筋不好，却为了刚出世的幼弟，放弃出国进修，待在家里照顾他长大。